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下了計程車,閔玧其大口呼吸著,試圖讓自己清醒一點。

空氣被一波一波硬是擠入肺裡,用力地連胸腔都微微脹痛,但好像還是沒能起太大的作用。

他踩著有些歪斜的腳步,沿著磚道的痕跡走到宿舍大樓前,扶住牆面直直蹲了下去。

再也撐不下去了。

他想。

難得10月就已經入冬了。

夜晚的風一如既往地狠狠吹著,因為沒有顧慮,所以毫不留情。

真是。

即使看到我在這裡了,還是連一點力度也沒有減少地打向我。

我也是人,我也會倒的。

閔玧其露出一絲苦笑。

他用左手將身體撐起,從褲子口袋裡掏出手機。

螢幕在這樣暗的環境亮得太過刺眼,他拉低亮度,半瞇著眼滑開通話紀錄。

通話紀錄最上頭有個紅色箭頭,已經是2小時之前打來的了。

閔玧其猶豫了幾秒,還是按下通話鍵。

 

「珍哥,你能不能,下來接我?」

 

/

 

特意回宿舍一趟換了套像樣的衣服,摘下戴了一天的漁夫帽,被壓上整天的頭髮早已扁塌得不像樣。

閔玧其嘆了口氣,隨意找了頂黑色鴨舌帽,將顏色惹眼的頭髮藏起,然後從抽屜裡取出一個小盒子後,就急著走出門。

經過玄關時他還不忘停在全身鏡前審視一下自己。

「幸好,」他低頭看了眼錶,「再晚點就錯過她的生日了。」

 

/

 

閔玧其有些失神地望著前方,過低的帽沿壓下一大片陰影擋住了他的視線。

有雙鞋朝他的方向走來。

他微微仰起頭想看清楚那雙鞋的主人是誰,但連路燈都是灑在離他50公尺遠的人行道上,沒有月光。

正好,反正他不想、也沒有力氣再去想路過的人看他會是以什麼樣的眼光了。

「我來了。」

那雙鞋再往前進了一些,幾乎要貼上他的腿,金碩珍穿著灰色大衣就這麼立在他的面前。

「要扶你起來嗎?」他用再溫柔不過的聲音開口問。

閔玧其點了點頭。

藉著他伸出的手顫悠悠地起身,剛剛蹲了太久讓雙腳暫時失了力氣,只能向前靠在金碩珍厚實的臂膀上。

「喝酒了?」

「嗯。」

用手指了指地上的袋子要金碩珍記得幫他提走,閔玧其乖乖地讓金碩珍扶著他走進宿舍大樓。

他知道金碩珍向來不會過問太多的,所以他才撥給了他。

在金碩珍面前,他永遠都能像個任性的弟弟,出事了就找他解決,難過了就躲進他的保護傘下,無條件的。

換作是其他人肯定會咤吒呼呼的,一劈頭就問下許多問題。

那只會讓頭更痛而已。

 

/

 

星期三晚上的酒吧顯得有些冷清。

 

他熟門熟路地走進去,和吧台相識的調酒師打過招呼,就坐到他習慣的、靠牆邊的高腳椅上。

台上演奏著的樂手都是些生面孔了,也是,他都多久沒踏進這裡了,半年?一年?

舞台後方多了一台他沒見過的電子琴,在原本放置褐色鋼琴的位置上,負責彈奏的是一個看起來挺稚氣的男孩子,技巧、節奏都很好,但就是少了一點感情。

也可能是他聽不慣電子琴濃重的商業感吧。

 

「來找星兒的?」一杯酒被遞了過來,準確地送進他空著的右手,一個戴著黑框眼鏡的斯文男子把閔玧其對面的椅子當成扶手,斜斜倚在上頭。

他看起來年輕,卻是這間酒吧的老闆。

也是閔玧其的前上司,現在的朋友。

他從外套內袋拿出菸盒朝閔玧其晃了晃,閔玧其笑著搖搖頭,然後拿起酒杯將唇靠上邊緣抿了一口。

「真戒了啊。」男子看他的表情有些驚訝。

「本來就不是太喜歡菸的味道。」閔玧其說。

「她11點剛下,應該收拾一下就出來了。」給出一個不置可否的反應,男子將菸盒收回兜裡,也跟著喝了一口酒,「你如果早來一小時就能看到她的演出了,可惜。」

「嗯,是有點可惜。」閔玧其低頭笑了一下。

 

「哥今晚怎麼親自坐鎮店裡?」

台上的演出再次開始,雖然和夜店震耳欲聾的音樂聲相比算不上吵雜,卻還是逼得兩人得刻意提高音量。

「來看看有沒有人在我們星兒生日這天騷擾她啊,」男子順著閔玧其的視線朝台上看一眼,又轉了回來,「看,這不就被我堵到一個嘛。」

「你又亂說這些待會又要挨星的罵了。」閔玧其笑著舉起酒杯和他碰了一下。

 

「說人人到。」男子看向閔玧其身後,一個打扮率性的女孩正從休息室推門而出,身上揹著一把吉他,朝兩人所在的位子走來。

「我去要他們唱點抒情的歌,這種環境實在不太適合聊天。」

不知道是有意還是無意,男子找了個藉口就轉身離開。

走前還輕輕拍了拍閔玧其的手背。

 

/

 

電梯裡。

空間實在太小了,過於濃厚的酒味讓金碩珍微微皺起眉頭。

閔玧其很少這樣喝酒的。

就算要喝,也都只是和朋友小酌,至少會讓自己保持在清醒的狀態,像這樣醉得幾乎走不動的情況他還是第一次見。

好幾次他都想問。

但他到底還是忍著疑惑沒有問出口。

閔玧其並不是那種有問必答的人,他該說的、他想說的自然會說,不想談論的再怎麼逼他都只會得到一頓沉默。

所以他一向不喜歡問,這是他與他之間的默契。

 

雖然他知道一定發生了什麼。

 

/

 

「你怎麼突然來了?」女孩很自然地在閔玧其對面的位子落座,順手拉住一個經過的服務生,要他再往這上兩杯酒。

「我分不清楚你這語氣是驚喜還是驚嚇。」閔玧其看著她,目光笑得柔和。

「驚嚇。」女孩誠實地說,「你根本沒跟我說你今天會過來。」

「先說了就沒有驚喜感了嘛。」閔玧其往掛在椅背上的大衣口袋裡摸索著,翻出一個淺紫色的小盒子。

「諾,生日快樂。」

盒子被包裝得繁複且精緻,上頭還打了個小巧的結,再再顯示著裡頭的東西是多麼珍貴。

「......這是幹嘛?」女孩瞪大了眼。

「我說過,我會買給你的。」閔玧其將盒子推到女孩面前,「不打開看看嗎?」

女孩表情似是有些猶豫。

她緊緊抿著嘴,下唇被咬得失去了原本該有的血色。

然而還是敵不過閔玧其殷切的目光,她緩緩向前伸出手,碰上那個美麗的結。

 

/

 

一手跩著閔玧其,還要騰出一手按進家裡的密碼,好不容易才開了門,閔玧其卻是腿一軟就往玄關地板撲去。

終於可以脫去了,他裝備了整晚的偽裝。

其實自己真的沒有想像的那樣堅強。

「唉先起來,我帶你回房間。」

金碩珍彎下腰,輕輕在閔玧其背上拍了拍,在閔玧其把手交給他時,他清楚感覺到閔玧其雙手顫抖的頻率。

家裡客廳還留了一盞暗橘色的燈,是剛剛金碩珍出門前開的,但並不足已讓他看清閔玧其現在的表情。

 

南俊和號錫說好今晚要待在工作室裡,而其他幾個弟弟正在各自房裡熟睡著。

他只能盡量減少聲響地將閔玧其帶回他們倆相隔一道牆的房間裡。

 

/

 

要拆開最後一道防線前,女孩停下手上的動作,抬頭看向閔玧其,似是有話想說。

但終究沒能說出口。

 

盒子裡靜靜躺著一條銀色的鍊子,在酒吧昏暗的燈光下,仍逕自閃著光芒。

她很清楚閔玧其送她這個禮物的意義。

應該說,她怎麼可能忘記。

 

「喜歡就買下來吧,妳都拉著我來看多少次了。」閔玧其看著女孩趴在玻璃櫃前的模樣,嘴上不耐地碎念著,卻還是任她拉著自己的手腕。

「你看,是不是很美?」女孩轉過頭,興奮的眼神裡閃爍著星星。

「就買吧,妳不是為了它存錢了嗎?」

「那也得等到一個有意義的日子啊,」女孩將手掌貼上玻璃櫥窗,用手指細細地刻畫著它的樣子,「反正總有一天我會買下它的。」

「不然我買給妳嘛,」閔玧其說,「就當作是今年的生日禮物。」

「不要。」女孩想也沒想地一口回絕。

「又是為什麼?」

「你又不是我的誰。」

那句話一說出口,女孩自己也愣住了。

沒敢看閔玧其聽到後臉上是什麼表情,她乾笑了兩聲就離開原地往前頭走去。

踩著有些不自然的步伐。

閔玧其趕上女孩刻意加快的腳步,兩人並肩走著,卻再也無話,似是連空氣都能感受到兩人間異樣的微妙和不安。

畢竟這一直是他們之間沒有明說的禁忌,沒有人提,也不應該有人提起。

 

直到要分開時女孩才又裝作若無其事地和他道別。

在女孩轉身的那一刻閔玧其叫了她的名字。

他說,我會買給妳的。

再等一等。

 

/

 

真的回到自己房裡,閔玧其反而比剛才清醒許多,他用力晃了晃頭,然後繞過金碩珍去拿換洗的衣服。

或許是出於心疼的心理,金碩珍終於還是沒忍住地問了一句。

「玧其啊,如果你想......」

 

「我先去洗澡了。」

 

/

 

「幫妳戴上嗎?」閔玧其浸染了酒精的嗓音變得更加低沉,黏糊糊地透過耳膜纏上心頭。

沒等女孩回應,他就自顧自地取出鍊子,像是對待易碎品般輕柔,然後用手指輕輕撥開扣環,將鍊子放上女孩的手腕。

冰冷的觸感一下刺進皮膚表層,女孩的手微不可見地朝自己的方向縮了一下。

「別動。」他說,以一貫溫柔卻不容拒絕的語氣。

 

扣環順利扣上的那一瞬間,閔玧其有些激動,雖然從表情上看不出來。

他知道這個禮物是有些遲了。

但他終究還是守約了。

不是嗎。

 

抬頭想確認女孩是不是正被自己的心意感動,才會一直默不作聲。

一抬頭卻發現他並沒能對上女孩的眼。

她只是直直盯著桌面,然後反覆地、反覆地摸著那條手鍊。

 

「......玧其啊。」過了好久,她終於開口。

 

/

 

「玧其啊,我有男朋友了。」

 

還以為又是在開玩笑呢,依她那愛捉弄人的個性。

閔玧其坐在沒有水的浴缸裡,浴缸底部貼著他的皮膚,冷空氣不帶一點溫度地竄入他的身體裡,讓他忍不住把自己蜷起。

他並不記得那個當下他是什麼反應,或是帶著什麼樣的表情。

只感覺腦袋像是被狠狠重擊了一下。

「......是誰啊?」他好像有問了這麼一句。

在好不容易壓抑住聲音中的顫抖,讓自己聽起來盡量淡然之後。

現在想起來才覺得可笑,是多大的衝擊,才會讓自己連最基本的組織語言都顯得手足無措。

「是朋友介紹的,不是這個圈子的人。」

女孩抬起頭,天生淺褐色的瞳仁隱隱泛著水光。

「玩音樂的人我再也惹不起了。」

 

/

 

閔玧其從浴室踏出來,髮稍還濕淋淋地朝地上的絨毛地毯落著水。

剛洗完澡的浴室裡卻是沒有一點霧氣。

「洗好了就出來喝點湯。」金碩珍倚在房門邊,手上戴著一雙厚厚的隔熱手套。

閔玧其隨手拿了條毛巾在頭上胡亂地擦乾之後,就聽話地在廚房的椅子上落座。

餐桌上已經擺好一碗熱湯和湯匙,是金碩珍煮來讓他解酒用的。

謝謝哥,他用敬語說,然後安靜地喝起湯。

金碩珍就坐在對面看著他一口一口喝下。

 

「今天是星的生日。」舀湯的動作持續了一陣,閔玧其先開了口。

發出一聲簡短的應答,表示他正聽著,金碩珍也沒有過多追問,只是靜靜地盯著閔玧其握著湯匙的那隻手。

「我去見她了,在我以前待的那間酒吧裡。」他繼續說。

金碩珍也曾經去過。

哥,這是我的朋友,星,是個很優秀的吉他手。

那時他輕易地就查覺了閔玧其對那個女孩特別不同。

所以他是唯一知道些什麼的人,在某次閔玧其和他坦承那份小心思後,他偶爾也會陪閔玧其聊聊關於他和她的事。

甚至那條手鍊還是他陪著閔玧其去買的。

 

「送出去了嗎?」他問。

「嗯,送了。」閔玧其始終低著頭。

 

「可是她說來不及了。」一串透明的水珠從他的眼裡滑出,一顆、兩顆、三顆,連成一條美麗的直線,然後準確地滴進熱湯裡。

 

/

 

「來不及了,閔玧其。」她哭著說。

他從來沒想過,他會在那張無時無刻都帶著調皮笑容的臉上,看見眼淚。

 

淚水沿著臉龐斷斷續續落下,把才正要萌芽的心灌注成一片泥濘。

 

他知道她一直在等,等他能給出一個認真的承諾。

但他始終沒能向前。

每次都像個膽小鬼一樣,在她每一句試探之後兜著圈子把話題遠遠地繞開。

 

他知道她每次的試探需要鼓起多大的勇氣,他也知道有好幾次她都幾乎要把話攤開來說了。

但他不能夠給她什麼承諾。

至少在他沒把握能給她最完整的幸福之前。

總會有這麼一天的,再等等,再等一會就好。

面對這份關係有多小心翼翼,就代表有多珍惜,就代表,他有多害怕對方受傷。

他是這樣說服自己的。

 

他們倆實在太相像了,都是既脆弱,又好強。

 

然而,感情的事沒有絕對,更沒有誰應該等誰。

總有一方先累了,等不了了,不想再待在原地等待那看不見盡頭的結果。

說到底,誰都沒有錯。

只是彼此遇上對的人了,卻偏不是在最好的時候。

 

/

 

「哥,」

「明明是我親手把她從我身邊推開的,為什麼會這麼痛?」

 

閔玧其抬頭看向金碩珍,盈滿淚水的眼底滿是憂傷。

 

/

 

那條純銀的鍊子還掛在她白皙的手腕上。

幸好,還沒有解開。閔玧其想。

她應該沒有發現吧,在鍊子靠近手腕的那側,被刻上了幾個符號。

一端是Y.K.,另一端是一顆細緻的星星

只要把鍊子牢牢繫上,就像兩個人遇在一起,然後緊緊牽著手那樣。

只要還繫著。

 

或許是他盯著鍊子的目光太過露骨,女孩發現了,伸手想將它取下。

「不要,不需要拿下來。」被女孩的動作嚇著了,閔玧其的語氣顯得有些著急,「就、當成是朋友間的禮物,不行嗎?」

就讓我幼稚一次吧。

即使是一個小小的東西,也想在妳身上留下我的痕跡,提醒我曾經是這麼這麼靠近妳。

 

/

 

閔玧其好不容易睡著了,金碩珍替他把被子攏好,然後關上燈。

魚糕魚丸的嗷嗷聲從牆的另一面傳來,像是知道主人在附近似的,各自拉開嗓門努力叫著。

「噓,別叫了,」金碩珍朝自己房裡走去,蹲在籠子前,將食指放在唇上,「玧其正難過著呢。」

 

/

 

「最後一杯了,隨便你調。」

那天晚上閔玧其不知道喝了多少杯酒,在女孩離開之後。

 

年輕的調酒師安靜地做著手上的動作,彷彿沒經過過多思考,直接以不知名的烈酒為底,再往細長的杯子裡注入幾股華麗的顏色。

閔玧其接過手後,毫不猶豫地一口喝下。

灼熱的感覺一路從喉嚨深處落到胃裡,所經之處都像有一把烈火在熊熊燃燒,幾乎要燒出一條裂縫來。

連當成通道滑過的舌頭都疼得發麻。

閔玧其皺著眉頭等那股勁道散去,「這杯酒有名字嗎?」他用手指敲了敲空杯子上緣。

「沒,專門為你調的,你給取一個吧。」調酒師反覆地轉著酒杯。

 

高腳椅在閔玧其起身後緩緩升起,他從口袋裡拿出信用卡,遞給年輕的調酒師。

卡還沒能遞出去就被用酒瓶的底部推了回來,「你還沒取名呢。」他抬起下巴朝桌上的空杯點了點。

 

「撕裂傷,」閔玧其也沒跟他推託,轉身朝門口走去。

「最痛、最痛的那種。」

 

 

 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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